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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空心村的瑜伽老人 扶贫是锻炼身体?离乡青年何时返?

2023-05-20 21:4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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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这个破瑜伽,到底有什么用?”人群里不知谁抛出一句。这句话,在卢文震脑子里炸开了。

  那是卢文震来玉狗梁村担任驻村近一年后的第一个春节,他被难得返乡的年轻人团团围住。“如果不是留守在村里的人把瑜伽练出名气,什么人愿意上你这儿来?”卢文震当即厉声反驳。

  今年53岁的卢文震于2016年来到这个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的国家级贫困村,专职精准扶贫。不到一年,村委会前的泥地修成了瑜伽广场,近一半的老人早上7点起就带着瑜伽垫,来此倒立、劈叉、半莲花前屈……

  “瑜伽扶贫”,卢文震认定这个招数奇险,能平地起惊雷。2017年,玉狗梁村脱贫。2018年,中国驻印度大使发文介绍玉狗梁瑜伽扶贫的故事;同年夏天,玉狗梁村首届农民瑜伽运动会举行,用卢文震的话说,“震动了整个张北”。

  只是,光靠瑜伽,原先的“空心村”能否复活?在外打工做生意的年轻人能否返乡?跟卢文震练瑜伽的老人们觉得“有戏”。

  脱贫的路子不一而足,因地制宜,有时也需要借势借力——这位裹着厚棉袄、用煤块取暖的“扶贫书记”,播放着他创作的村歌《有一个地方叫玉狗梁》,颇有信心地对记者说。

  春节假期过后,29岁的许彪给他76岁的奶奶开通了一个快手直播号“玉狗梁瑜伽老太”。截至目前最火的是第4条视频,获得4.2万浏览量。视频里的奶奶包着头巾,双手直直撑地,双脚由后向前腾空,地面上映照着院落里公鸡的影子。

  许彪是大学毕业生,不久前已从大城市返回张北县城,正通过直播平台销售手工艺品。

  玉狗梁村已经许久没有年轻人生活的痕迹了。卢文震记得,他在村委播放出村歌的第一句时,不少老人就流泪了。那句歌词是“你也会老,我也会老……”

  卢文震两年多前写村歌时,留守老人已形成每天早晚两次“瑜伽社交”的习惯。有次众人发现一位老人好几天没露面,跑去他家一探,发现老人果真病倒,七手八脚送去医院。

  在这个户籍人口457人的村庄,100多位留守老人最初觉得,不会再有青壮年回乡,应该做的只是“让里头的人过得好些”。

  玉狗梁村委实偏僻,从张北县城出发,每天仅有一班车。这个春节下了大雪,公路封了数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后,车子在两三排青灰色的平房前停下,村庄到了。

  地上的雪已过脚踝,村道上连个人影都难见到。唯一的生气,是家家户户贴着的福字。走进任何一座平房,会发现每家院子里都有几间屋子无人居住,有的堆放杂物,有的成了天然鸡舍。

  60岁的妇女主任靳秀英告诉记者,这些空屋子原本都是老人为孩子们预备的婚房,可是年轻人纷纷外出安家了。

  卢文震2016年第一次进村时所见景象,更让人灰心:那是元宵节后第3天,冷得钻心,只有中午时分能见到几位慢悠悠散步晒太阳的老人,晚上静得吓人;田地被雪覆盖,然而即使雪化了也没有指望,因为土地干旱又缺灌溉水源,只能靠天吃饭;私家车几乎见不着,更没有小卖部和小饭馆……这位来自河北省会城市的大学老师有些想打退堂鼓。

  村支书张海是种田能手,家中有村里唯一一台拖拉机,常在农忙时帮着其他没有壮劳力的人家收割。但他也已63岁。

  “一般在外成家的年轻人,过年住上两三天就算是回来过了。”记者到村里时,靳秀英家读大学的小女儿史晓宇已在村里歇了一个月。晓宇自从高中去市里读书后,总觉得村里像是一块静止的土地,母亲这代人仿佛是村里的最后一代。每次从城里回家,她都要重新适应一遍没澡洗、一天只吃两顿饭的生活。

  直到2016年她回家过寒假时,判断开始改变。当时她正好赶上卢文震上任后的入户走访。靳秀英召集了六七位老人,大家挤在炕上,卢文震发现每位妇女都能盘腿而坐,好几个小时也面不改色。这不就像是瑜伽里的半莲花坐姿么?卢文震有了灵感,他让靳秀英明早多召集些人到村委的大办公室,一起练瑜伽。

  “瑜伽不是城里人的东西吗?我们农民学那个有什么用?”靳秀英有些犹豫。晓宇向母亲解释:“瑜伽可以舒展筋骨,对治疗你的腰椎间盘突出也有帮助。”

  靳秀英好歹拉了4位不愿驳她面子的人一同去了——原本以为只是去尝试一件新鲜事,后面的进展却出人意料。

  2月18日午后,常淑美和李秀林婆媳俩在家中炕上练起了双人瑜伽。 胡幸阳 摄

  第一次上课,卢文震坐在村委会一张桌上,好让大家看得清示范动作。他凭借自己的武术底子和保健常识,围绕“炕上盘腿”自创动作。第2天到了约定时间,来练瑜伽的人变成了十几位,第3天20多位……

  卢文震自掏腰包买了100个瑜伽垫,还顺应农事习惯,和大家一起发明了“拉风箱烧火”、鸭子走、蹲在墙根晒太阳等乡土瑜伽动作。

  其实,起初村民们私下觉得这无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像是一阵风吹过这片萧瑟的黄土地,很快就消失。毕竟之前来这儿扶贫的人,有的甚至连也没坐下就扭头走了。

  还有村民质疑,这多少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意味。就连靳秀英的丈夫史利,起先也不支持。他心里嘀咕的是:那么多男男女女整天聚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做动作,难免出闲话。

  卢文震知道史利的心思后,就劝他在工地上不忙时回村和妻子一起练——“你以后回城里工地上有个才艺,别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史利将信将疑照着做了,竟然练上了瘾。他最喜欢的动作是倒立,感觉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在瑜伽队,他和靳秀英成了一对常常领操的夫妻档,在工地上他也凭着瑜伽功夫多招了不少跟他学建筑的徒弟。

  卢文震又给村里老人算了一笔账:要是身体不好,冬天犯几次感冒、风湿,往医院跑,得花多少钱?而每天花2小时省下一年医药费,值不值?

  的确,在练瑜伽之前,村里人一到漫长的冬日就钻进屋里打麻将,不少老人的颈椎、腰椎都出了问题。

  微妙的变化渐渐发生。63岁的曹改枝自从10年前脑部动了大手术后就对自己的身体战战兢兢,一到冬天总去卫生所输液,练瑜伽后,她对恢复健康越来越自信,“除了脑子动过手术不能做倒立,别的动作都没问题!”

  常淑美和李秀林是一对婆媳,两人都练瑜伽。“最早的蓝色瑜伽垫是卢书记发的,用旧了没舍得扔;现在用的是比赛奖励的瑜伽垫;还有一个粉色的,是孩子听说我俩练瑜伽后为了鼓励我俩买的……”李秀林满足地说。

  在村里民办教师王占山的家门,记者看到了手写对联“健身瑜伽、增强体质”。他家镜子旁,挂着老伴张喜英去湖南卫视时获的绶带。“我现在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能够坐飞机去外地。”张喜英挺自豪。

  瑜伽队名气大了,村民几乎都有了去外地的“舞台经验”。2018年,村里创办首届农民瑜伽运动会,张家口十里八乡练瑜伽的农民都赶来了,参赛人数143人,好几位首批国家级健身瑜伽裁判也来公益执裁。

  老人们和在外地的子女通话时,孩子们都鼓励长辈把瑜伽练下去。几位在北京的年轻人得知父母要去省会电视台表演节目,一合计,就一道开车去现场加油。在北京做生意的张书强,特地订做了200多套运动服开车送回村。

  每次去外地演出时,卢文震都要求老人们穿自家衣服,并请妇女们戴上具有玉狗梁特色的包头巾。这种着装要求,遭到几位相对年轻的骨干质疑。“瑜伽是城里的文化,你这是在破坏我们形象。”有位着装比较时髦的阿姨曾和卢文震抱怨,但抗议无效。

  瑜伽究竟能为玉狗梁村带来什么?去年卢文震又有大动作:他自己花钱把“玉狗梁”作为商标注册了。

  因为,后有来者。自从玉狗梁村办了农民瑜伽运动会,几十公里以内的邻村也纷纷效仿,请专人教村民练瑜伽。

  得赶紧往“玉狗梁”品牌里填进实在的东西——卢文震想到了藜麦和土豆,这是村民们一直在种的耐寒经济作物,但以前没有销售渠道,没实现过大规模量产。

  某驻地部队看中了村里人练瑜伽的精气神,打算包下村里每年的土豆。村里的藜麦,也上了去年“双十一”时的央视“中国电商扶贫行动”的现场直播。“可气派了!我们在广场中间做瑜伽,包装好的藜麦、土豆、蒲公英茶在两边一字摆开。”靳秀英回忆。去年,村里几位种粮大户都增收了好几千元。

  “这不就是你们那儿吗?”当朋友们指着媒体报道来问张鹏程时,他才恍然发现,他再熟悉不过的大爷大娘们已经上了电视,上了网络,走向全国。

  张鹏程在北京工作,是村支书家的大儿子。他敏锐感受到机遇的到来,便与同样是玉狗梁村出身的五六位好友商量,打算回村投资建设养殖场和农副产品加工厂,借着“瑜伽村”的势推广。他告诉记者,现在农业自动化程度高,村里人一年下地时间很少,在家中无所事事。“他们去厂里帮忙,有事做又有工资拿,收益好还能有分红,多好。”

  规划是什么?卢文震很干脆地对记者说:“规模化搞养殖,村里空气能好闻吗?”在他的规划中,玉狗梁村将会是中老年人瑜伽养生之地。有自理能力的中老年人,来村里呼吸新鲜空气,体验瑜伽文化,可长住可短住。

  卢文震还举了个例子:玉狗梁村第一次举办瑜伽运动会时,北京来的国家级裁判对每家都有的土炕特别感兴趣,晚上不回县里,硬是要睡在炕上。他觉得,这种原生态的乡村风貌与瑜伽结合,将会迸发出难以估量的能量。

  说这话时,正是午饭时间。卢文震谈起规划,情绪颇高,不时用筷子敲两下碗底。他认为,这才是玉狗梁村应该走的发展道路,在获得政府支持后长期、持久地带动村庄建设发展,吸引年轻人回流。

  对此,坐在两百公里外北京一家咖啡店里的张鹏程直言不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张鹏程说,一来,村里练瑜伽的主力是60岁到80岁的老年人,在5年到10年内,这批人会进一步老去,甚至离世,而年轻人短期内难以回流,“瑜伽村”也就名存实亡;二来,卢文震的任期到2020年为止,到时规划若未落地,很难保证下一任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卢书记有任期,但我们这些玉狗梁村的一辈子都是玉狗梁村的。我们当然希望村里能更好。”

  实际上,不止张鹏程等年轻人有怨言,连靳秀英等一直支持卢文震的老人也有些不乐意了。2017年,江苏一群瑜伽爱好者想来村里住几天,却被卢文震以“接待能力不足”婉拒,只答应一行人来村里参观。

  好不容易村子有了人气,为何“赶人”?卢文震依然态度坚决:村里对于接待游客尚未有统一价格标准,基础设施也不到位,会给人留下不良体验,不能因小失大。

  卢文震深知,玉狗梁村最终还是得让村里人来操心自己的事。他和张鹏程等人许过愿景:“等规划真要落地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们参与。”张鹏程说自己一直等着“卢书记那一声令下”。

  记者到玉狗梁村的第3天,卢文震赶去县里向领导汇报今年的工作计划,得到的回应是今年政府将全力支持玉狗梁在村里的中心位置建起瑜伽场馆。瑜伽训练、比赛,在不久的未来就将有标准化场地。

  2018年国家博物馆举办的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上,“历史巨变”篇章里循环播放着迎接党的十九大的6集电视纪录片《辉煌中国》。片子里记录了十几秒玉狗梁老人练瑜伽的画面,去北京办事的卢文震特地跑去博物馆,反反复复看了多遍。

  卢文震现在上炕盘腿的姿势很自如了。因为和村里人往来很多,靳秀英家的小狗几乎把卢文震当成主人,每天随他睡在扶贫工作组的宿舍前。

  “我看到冬天闲着无聊的老人渐渐消失了,那些长期缺乏锻炼的老人脸上有了光泽。”身为医学院护理学专业的大学生,史晓宇留意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今年放寒假回家,晓宇和母亲在炕上谈了许多。她说,等瑜伽村基础设施改善后,她也要回家创业,结合护理学专业把瑜伽和养生保健结合,开一家瑜伽馆。

  县宣传部的王英军两年多前第一次走进这个村庄,发现初练瑜伽的老人们十分怕生,也不善于表达。而今年来到村里,他看到老人们都争相给外来人展示高难度动作、奖状奖牌。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我们都想回去,老了在自家院子里,夏天一阵阵凉风,那得多美……”39岁的张鹏程在北京的生意小有起色,但哪怕他买了好车,也从未想过在北京买房子。

  “县城里头我买了房子,父母也不去住。说起来,只有村里才是真正的家。”每次离开老家,张鹏程的小车后备箱里总是塞满土豆、莜麦、大葱。回到北京的出租屋,他井井有条安排“农事”:盆栽大葱放在阳台上,定期松土浇水,可以管一年;莜麦磨成粉后,每周做一次面条,至少也能用上一个多月。

  张鹏程始终觉得,只有坐在炕上,才是本来的样子,才有家的感觉。“就像是村口那口井,哪怕现在村里通了自来水,我们还是愿意去那儿挑水来饮牛饮羊。”

  今冬几场雪后,村里又到了集体扫雪的时候。村广播站播放着扫雪通知,30多人很快拿着铲子、雪橇出门扫雪。按照惯例,村委要给来扫雪的人一点报酬,这次却被村里人一口回绝了。“都是咱们自己的瑜伽广场,要啥钱?”

  此时此刻,村里人的关系,好似回到20年前,张鹏程和记者说起的那个记忆中的秋收场面——“几乎村里老少都在那个画框里,妇女们裹着各色头巾,孩子们在麦堆里上蹿下跳捡拾麦穗。”

  “什么是最理想的村子?那就是村里老少都在一起的样子呗。”这是张鹏程记忆里的玉狗梁村,也是这个“瑜伽村”未来让他能够彻底归家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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